淮阴侯列传（原文及译文）

1、淮阴侯韩信者，淮阴人也。始为布衣时，贫，无行，不得推择为吏；又不能治生商贾。常从人寄食饮，人多厌之者。

——淮阴侯韩信，淮阴（今江苏淮安）人。韩信还是平民时，家里贫穷，再加上韩信本人品行放荡不羁，所以没有被推荐去做地方官吏，韩信又不能通过做生意来维持自己的生活所需。韩信经常寄居在自己朋友家里混饭吃，所以大多数人都很讨厌他。

2、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，数月，亭长妻患之，乃晨炊蓐食。食时信往，不为具食。信亦知其意，怒，竟绝去。

——韩信曾经数次到下乡县南昌亭亭长的家里混饭吃，一连数月，亭长的妻子对韩信的行为十分厌恶，于是每天早上很早就将早饭做好，然后在床上就将早饭吃了。等到吃饭的时候，韩信来到亭长家，亭长夫人并没有给他准备饭食。韩信也明白他们的用意，一怒之下，竟然离开亭长家没有再回来。

3、信钓于城下，诸母漂，有一母见信饥，饭信，竟漂数十日。信喜，谓漂母曰：“吾必有以重报母。”

——韩信在城下钓鱼，几位老妇人在河边漂洗棉絮，其中一位老妇人见到韩信饥饿难耐，可怜韩信于是拿来饭食给韩信吃。这个老妇漂洗棉絮几十天，就一直给韩信拿饭吃。韩信十分高兴，对那位老妇说：“我一定会重重报答老人家的恩情的。”

4、母怒曰：“大丈夫不能自食，吾哀王孙而进食，岂望报乎！”

——老妇听完韩信的话后生气地说：“一个大男人连自己都不能养活，我是可怜你这个年轻人才给你饭吃的，难道是希望得到你的报答吗！”

5、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，曰：“若虽长大，好带刀剑，中情怯耳。”

——淮阴闹市中有一个年轻屠中羞辱韩信，说：“你这个人长得人高马大，又喜欢随身佩带刀剑，但事实上你不过就是个胆小鬼而已。”

6、众辱之曰：“信能死，刺我；不能死，出我袴下。” 於是信孰视之，俛出袴下，蒲伏。一市人皆笑信，以为怯。

——这个年轻屠户又当众羞辱韩信说：“你要是不怕死，就拔出你的剑来，与我比试一番；如果怕死的话，就从我胯下钻过去。”韩信上下仔细打量了这个屠户一番后，伏下身子，趴在地上，从年轻人的胯下钻了过去。在场的人都讥笑韩信，认为他胆小如鼠。

7、及项梁渡淮，信杖剑从之，居麾下，无所知名。项梁败，又属项羽，羽以为郎中。数以策干项羽，羽不用。

——后来项梁率义军渡过淮河时，韩信持剑前往追随项梁，在效力于项梁期间，韩信一直默默无闻，无所作为。项梁战败身死之后，韩信又依附于项羽麾下，项羽只任命韩信做了个侍从。韩信曾多次向项羽献策，但是项羽始终没有采纳韩信的计策。

8、汉王之入蜀，信亡楚归汉，未得知名，为连敖。坐法当斩，其辈十三人皆已斩，次至信，信乃仰视，适见滕公；

——汉王刘邦进入蜀地时，韩信从楚军逃出归附了汉王，在这一期间韩信依旧默默无名，因此韩信在汉王那里也只是做了一个管理粮仓的小官。后来韩信不知什么原因触犯了军法而被判处斩刑，他的同伙一共十三个人全部被斩首，轮到斩韩信时，韩信抬头仰望，目光正好与滕公夏侯婴相对；

9、曰：“上不欲就天下乎？何为斩壮士！”滕公奇其言，壮其貌，释而不斩。

——韩信对着夏侯婴大喊到说：“汉王难道就不想统一天下吗？为什么要斩杀壮士呢！”滕公听了他的话，十分惊奇，又见韩信长的仪表堂堂，于是放了韩信并没有处斩他。

10、与语，大说之。言於上，上拜以为治粟都尉，上未之奇也。信数与萧何语，何奇之。

——滕公与韩信交谈后，十分欣赏他。于是将此事禀报给了汉王，汉王便委任韩信为治粟都尉，但还是没有发觉韩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。在这一期间韩信数次与萧何交流，经过数次交谈萧何发现韩信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才。

11、至南郑，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。信度何等已数言上，上不我用，即亡。

——汉军行至南郑（今陕西省汉中市南郑区），汉军高级将领逃亡的就有数十人。韩信觉得萧何等人已经前后多次向汉王举荐自己，认为汉王不会重用自己，于是也选择了逃亡。

12、何闻信亡，不及以闻，自追之。人有言上曰：“丞相何亡。”上大怒，如失左右手。

——萧何听说韩信逃走了，来不及向汉王汇报，立即亲自前去追赶韩信。有人向汉王禀报说：“丞相萧何逃走了。”汉王怒不可遏，萧何一走，汉王如同失去了左右手一样。

13、居一二日，何来谒上，上且怒且喜，骂何曰：“若亡，何也？”

——过了一两天，萧何突然出现，前来拜谒汉王，汉王看到萧何又是生气又是高兴，骂萧何说：“你为什么要逃走呢？”

14、何曰：“臣不敢亡也，臣追亡者。”上曰：“若所追者谁？”何曰：“韩信也。”

——萧何说：“臣哪敢逃走，臣是去追逃走的人啊。”汉王说：“先生所追的逃走之人是谁呢？”萧何回答说：“是韩信。”

15、上复骂曰：“诸将亡者以十数，公无所追；追信，诈也。” 何曰：“诸将易得耳。至如信者，国士无双。

——汉王又接着骂道：“各路将领逃亡的一共有几十人，你一个也没去追；却唯独去追赶韩信，你这是在骗我啊。”萧何说：“那些逃走的将领容易得到，但是像韩信这样的人，全天下也很难再找到第二个。

16、王必欲长王汉中，无所事信；必欲争天下，非信无所与计事者。顾王策安所决耳。” 王曰：“吾亦欲东耳，安能郁郁久居此乎？”

——大王如果只想在汉中称王，那么自然用不着韩信；但是如果大王想要争夺天下，除了韩信就没有谁能够与大王共商大事了。这全在大王如何决策了。”汉王说：“我当然也想要向东扩张，怎能长期待在这个地方郁郁寡欢呢？”

17、何曰：“王计必欲东，能用信，信即留；不能用，信终亡耳。”

——萧何说：“大王决意要向东发展的话，如果能重用韩信，韩信自然就会留下来；如果不能重用韩信，他最后还是要逃走的。”

18、王曰：“吾为公以为将。”何曰：“虽为将，信必不留。”王曰：“以为大将。”何曰：“幸甚。”

——汉王说：“那我就看在你萧大人的面子上，封这个韩信做个将军。”萧何说：“就算是大王让他做将军，韩信也一定不肯留下。”汉王说：“那我任命他做大将军。”萧何说：“那就太好了。”

19、於是王欲召信拜之。何曰：“王素慢，无礼，今拜大将如呼小兒耳，此乃信所以去也。

——于是，汉王想计划召见韩信任命他其大将军。萧何说：“大王向来对人轻慢无礼，如今想要任命大将军就如同呼喊一个小孩子一样。这正是韩信想要逃走的原因。

20、王必欲拜之，择良日，斋戒，设坛场，具礼，乃可耳。”王许之。

——如果大王已经决定任命韩信为大将军，一定要选择一个良辰吉日，亲自斋戒，之后在广场上设置一个高坛，所有的礼仪都要十分完备，这样才可以。”汉王答应了萧何的请求。

21、诸将皆喜，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。至拜大将，乃韩信也，一军皆惊。

——众将听说汉王准备要拜大将军的消息后都很高兴，人人都认为自己要做大将军了。等到汉王任命大将军的时候，任命的人居然是韩信，全军将领都感到很惊讶。

22、信拜礼毕，上坐。王曰：“丞相数言将军，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？”

——韩信接受大将军任命仪式后，被请入上座。汉王说：“萧丞相数次向我推荐将军，那将军有什么良策来说服我呢？”

23、信谢，因问王曰：“今东乡争权天下，岂非项王邪？”汉王曰：“然。”曰：“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与项王？”汉王默然良久，曰：“不如也。”

——韩信谦让了一番后，问汉王说：“如今大王计划东进夺取天下，我们的敌人不就是项王吗？”汉王说：“是的。”韩信说：“大王自己估量一下，在勇武、强悍、仁厚和兵力等方面与项王相比，谁更胜一筹？”汉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，然后说道：“我肯定比不上项王。”

24、信再拜贺曰：“惟信亦为大王不如也。然臣尝事之，请言项王之为人也。项王喑噁叱咤，千人皆废，然不能任属贤将，此特匹夫之勇耳。

——韩信起身向汉王拜了两拜，赞许地说：“韩信也认为大王比不上项王。但是，我曾经在项王手下效力过，请准许我评价下项王的为人吧。项王在盛怒咆哮的时候，能够让千百个人心惊胆颤、瘫软在地，而且他不能知人善用，这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。

25、项王见人，恭敬慈爱，言语呕呕，人有疾病，涕泣分食饮；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，印刓（wán）敝，忍不能予。此所谓妇人之仁也。

——项王待人恭敬慈爱，言语温和，有人生病，项王会心疼得涕泪横流，项王还会把自己的食物分给生病的人；但是等到有人立下战功，准备加封进爵的时候，项王将已经刻好的大印放在手里反复把玩，直到大印连棱角都磨圆了也不舍得将其封给立下战功的人，这就是所谓的妇人之仁。

26、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，不居关中而都彭城。有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，诸侯不平。

——尽管项王称霸天下，诸侯都臣服于他，但是项王却放弃了关中的有利地形，而选择在彭城创建都城。而且，项王还违背了与义帝的盟约，将自己的亲信全部分封在好的地方为王，这让其他诸侯十分愤怒。

27、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，置江南，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。

——诸侯看着项王将义帝改迁到江南偏僻之地，也都返回各自的封地、驱赶项王分封的国君，挑选好的地方自立为王。

28、项王所过，无不残灭者，天下多怨，百姓不亲附，特劫於威，彊耳。名虽为霸，实失天下心。故曰其彊易弱。今大王诚能反其道：任天下武勇，何所不诛！

——项王大军所经过的地方，全都遭到摧残毁灭，因此天下百姓大都十分怨恨项王，不愿归附于他，如今只不过是碍于形势所迫，勉强屈服而已。尽管他现在是名义上的霸主，但是实际上他已经失去了天下的民心。因此说虽然项王目前看上去很强，但是很快就会变弱。如今大王如果真的能够反其道而行之，任用天下骁勇善战的人，这样一来，还有什么不能被诛灭的呢！

29、以天下城邑封功臣，何所不服！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，何所不散！且三秦王为秦将，将秦子弟数岁矣，所杀亡不可胜计，又欺其众降诸侯。

——将天下的城邑分封给立下大功的臣子，还有什么人不心服口服呢！大王率领正义之师，顺从将士们东归的心愿，还有什么样的敌人能不被击溃呢！更何况项羽所分封在关中的三个诸侯王，他们原本都是秦朝的将领，带领着秦朝的士兵征战数年，被杀及逃亡的人多到无法计算，这三人又欺骗他们的部下归降诸侯。

30、至新安，项王诈阬秦降卒二十余万，唯独邯、欣、翳得脱，秦父兄怨此三人，痛入骨髓。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，秦民莫爱也。

——到达新安后，项王使诈坑杀了已经投降于他的二十多万秦军，只有章邯、司马欣和董翳得以脱身，秦地的父老兄弟对这三个人恨之入骨。如今项羽仰仗着自己的威势，强行册封这三个人为诸侯王，秦国故地的百姓没有一个是爱戴他们的。

31、大王之入武关，秋豪无所害，除秦苛法，与秦民约，法三章耳。

——而大王进入武关以后，不伤害百姓丝毫，废除了秦朝严酷的律法政令，与秦国故地的百姓约法三章。

32、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。於诸侯之约，大王当王关中，关中民咸知之。

——秦国故地的百姓没有不希望大王留在秦地称王的。何况根据诸侯之间已经达成的盟约，大王理所应当在关中称王，这些关中百姓都是清楚的。

33、大王失职入汉中，秦民无不恨者。今大王举而东，三秦可传檄而定也。”

——大王后来失去了应得的爵位而被封在汉中，秦地的百姓没有谁不怨恨项王的。如今大王带领军队向东进军，只需要给天下人下一道檄文，三秦封地就能立即平定。”

34、於是汉王大喜，自以为得信晚。遂听信计，部署诸将所击。

——汉王听了韩信的谋划后非常高兴，自认为与韩信相见恨晚。于是汉王听从了韩信的谋划，部署各路将领准备攻打预定目标。

35、八月，汉王举兵东出陈仓，定三秦。汉二年，出关，收魏、河南，韩、殷王皆降。

——当年八月，汉王率军途经陈仓向东进军，一举平定关中地区。汉二年（前205年），汉军出函谷关，收服了魏王、河南王，随后韩王、殷王也前来向汉王投降。

36、合齐赵共击楚。四月，至彭城，汉兵败散而还。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阳，复击破楚京、索之间，以故，楚兵卒不能西。

——汉王又联合齐王、赵王一同向楚军展开攻势。四月，诸侯联军攻入彭城，最后汉军大败，溃散而归。韩信重新收复溃散的人马，在荥阳与汉王会合，汉王得以在京县、索乡之间击败项王。楚军因此始终没有办法向西推进。

37、汉之败卻彭城，塞王欣、翟王翳亡汉降楚，齐、赵亦反汉与楚和。

——汉军在彭城战败之后，塞王司马欣、翟王董翳叛汉归楚，随后齐国、赵国也相继背叛汉王，与楚国讲和。

38、六月，魏王豹谒归视亲疾，至国，即绝河关反汉，与楚约和。汉王使郦生说豹，不下。

——六月，魏王豹借口看望自己生病的老母，向汉王请假回乡，魏王豹刚返回魏国，便立即派兵切断了黄河渡口临晋关的交通要道，背叛了汉王，同时魏豹与楚军定下盟约讲和。汉王派郦食其前去游说魏王豹，但是没能游说成功。

39、其八月，以信为左丞相，击魏。魏王盛兵蒲坂，塞临晋，信乃益为疑兵；陈船欲度临晋，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缻（fǒu）渡军，袭安邑。

——同年八月，汉王任命韩信为左丞相，指派韩信率军前去攻打魏王豹。魏王将主力部队部署在蒲坂，堵塞了黄河渡口临晋关，韩信采取增设疑兵的战术；陈列战船，佯装准备渡河，但实际上韩信暗中安排突击队在夏阳附近用木制的盆瓮漂浮过河，偷袭安邑。

40、魏王豹惊，引兵迎信，信遂虏豹，定魏为河东郡。汉王遣张耳与信俱，引兵东，北击赵、代。

——魏王豹惊慌失措，率军仓皇迎击韩信，最终韩信击败魏军俘获了魏王豹，魏地平定，汉王将魏国故地设置为河东郡。汉王派张耳与韩信一起率军东进，韩信率军向北攻打赵国和代国。

41、後九月，破代兵，禽夏说阏与。信之下魏破代，汉辄使人收其精兵，诣荥阳以距楚。

——同年闰九月，韩信、张耳的军队击溃代国的军队，在阏与(今山西和顺)活捉了夏说。韩信攻占魏国，击破代国之后，汉王立即派人将韩信的精锐兵力调走，将这些精兵带到荥阳，与楚军对抗。

42、信与张耳以兵数万，欲东下井陉击赵。赵王、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也，聚兵井陉口，号称二十万。

——韩信与张耳带领几十万兵马，打算东进突破井陉口进而攻打赵国。赵王、成安君陈馀听闻汉军即将攻打赵国，就在井陉口部署重兵，号称二十万大军。

43、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：“闻汉将韩信涉西河，虏魏王，禽夏说，新喋血阏与；今乃辅以张耳，议欲下赵，此乘胜而去国远斗，其锋不可当。

——广武君李左车向成安君陈馀献策说：“我听说汉王的将军韩信曾经渡过西河，俘获魏王豹，擒获夏说，最近又血洗了阏与；如今韩信还有张耳的协助，计划攻占赵国。这是乘胜追击离开本国领土的远征，他们的锋芒必定不能阻挡。

44、臣闻‘千里餽（kuì）粮，士有饥色，樵苏後爨，师不宿饱’。 今井陉之道，车不得方轨，骑不得成列，行数百里，其势粮食必在其後。

——可臣也听说从千里之外运送粮草，士兵们必然会忍饥挨饿；如果需要就地砍柴伐草，军队必定不能经常吃饱。如今井陉这条小路，不能并排行走两辆战车，骑兵也不能在井陉小道排成行列行进，要在井陉行军一定会绵延数百里，这样一来，汉军运粮的队伍必定会被远远地抛在后边。

45、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，从间道绝其辎重；足下深沟高垒，坚营勿与战。

——希望足下能临时调拨三万奇兵给我，让我通过隐蔽小路偷袭汉军，前去拦截他们的粮草辎重。足下就在赵地深挖战壕，高筑营垒，坚守阵地，不与汉军交战。

46、彼前不得斗，退不得还，吾奇兵绝其後，使野无所掠，不至十日，而两将之头可致於戏下。愿君留意臣之计。否，必为二子所禽矣。”

——到时候汉军向前不能战斗，向后无法退兵，我出奇兵阻断汉军的退路，汉军在荒郊野地里，什么东西也抢不到，不出十天，韩信、张耳这两人的人头就能够送到将军的帐下了。希望将军能够认真考虑我的计策。否则的话，将军一定会被他们二人所俘。”

47、成安君，儒者也，常称“义兵不用诈谋奇计”。 曰：“吾闻兵法‘十则围之，倍则战’，今韩信兵号数万，其实不过数千，能千里而袭我，亦已罢极。

——成安君陈馀，是一个信奉儒家学说的儒者，经常宣称正义的军队不应该采用欺诈的诡计。成安君陈馀说：“我听兵书上说，兵力十倍于敌人的时候，就可以包围敌人，兵力超过敌人一倍的时候就可以与敌人交战。如今韩信的军队号称有数万人，实际上不过才数千人而已。数千士兵居然长途跋涉前来袭击我们，一定已经疲惫不堪。

48、今如此避而不击，後有大者，何以加之！则诸侯谓吾怯，而轻来伐我。”不听广武君策。

——现在如果我们回避不出击的话，等到他们强大的后续部队赶到时，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？诸侯们会笑话我胆小，到时候这些诸侯就会很轻易地攻击我们。”于是没有采纳广武君的计策。

49、广武君策不用。韩信使人间视，知其不用，还报，则大喜，乃敢引兵遂下。

——韩信命人暗中窥探，得知成安君陈馀并没有采用广武君李左车的计策，使者回来向韩信汇报，韩信十分高兴，才敢带领兵马进入狭窄的井陉道。

50、未至井陉口三十里，止舍。夜半传发。选轻骑二千人，人持一赤帜，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。

——在距离井陉要塞出口还有三十里的时候，停下来扎营过夜。半夜时分，韩信传令出发；韩信专门从士兵中挑选出两千名轻装骑兵，每人手里拿着一面赤旗，经由隐蔽小道来到山上，隐藏在山上观察赵国军队的一举一动。

51、诫曰：“赵见我走，必空壁逐我，若疾入赵壁，拔赵帜，立汉赤帜。”

——韩信告诫部下说：“两军交战时，赵军看见我军主力败逃，一定会倾巢出动来追赶我军主力，到时候你们立即冲进赵军的营垒之中，将赵军的旗帜拔掉，然后迅速竖起汉军的赤旗。”

52、令其裨将传食，曰：“今日破赵会食！”诸将皆莫信，详应曰：“诺。”

——接着，韩信又安排副将向士兵们传达开饭的命令，说：“今天我们击败赵军后，我会下令大会餐！”诸将都不敢相信韩信的话，只是假意回答说：“好。”

53、谓军吏曰：“赵已先据便地为壁，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，未肯击前行，恐吾至阻险而还。”

——韩信对手下军官说：“如今赵军已占据有利地势，并在其上筑造营垒，他们没有看到我们大将的旗帜、仪仗，就不会攻打我军的先遣部队，因为他们担心我们到了险要的地方就退回去。”

54、信乃使万人先行，出，背水陈。赵军望见而大笑。

——于是，韩信派出万余名士兵担任先遣部队，出了井陉口，背靠河水（太史公没有交代清楚到底是那条河，导致后世有诸多争议）摆开战斗的阵势。赵军远远望见韩信的背水列阵，都大笑不止。

55、平旦，信建大将之旗鼓，鼓行出井陉口，赵开壁击之，大战良久。

——天蒙蒙亮时，韩信架起大将的旗帜，设好战鼓，敲起进攻的鼓声，下令大军开出井陉口。赵军最终打开营垒开始向汉军发起进攻，两军激战了很久。

56、於是信、张耳详弃鼓旗，走水上军。水上军开入之，复疾战。

——看时机成熟韩信、张耳下令大军假装抛旗弃鼓，率军佯退到设在河边的汉军大营。汉军在河边大营中的部队打开营门放先遣队进去，接着又和赵军展开激战。

57、赵果空壁争汉鼓旗，逐韩信、张耳。韩信、张耳已入水上军，军皆殊死战，不可败。

——赵军果真倾巢出动，争相抢夺汉军的旗鼓，追逐汉军主将韩信和张耳。韩信、张耳进入汉军在河边阵地以后，全军将士拼死奋战，赵军无法击败汉军。

58、信所出奇兵二千骑，共候赵空壁逐利，则驰入赵壁，皆拔赵旗，立汉赤帜二千。

——与此同时韩信事先派出去的两千名轻骑兵，见到赵军倾巢出动，前去追逐战利品时，便立即冲入赵军空虚的大营中，迅速拔除赵军的旗帜，然后立起提前准备好的两千面汉军赤旗。

59、赵军已不胜，不能得信等，欲还归壁，壁皆汉赤帜，而大惊，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。

——这个时候，赵军已经无法战胜背水一战的汉军，又无法俘获韩信等人，便计划退回自己的大营，赵军撤退时发现自家大营上已经插满了汉军的赤旗，十分震惊，还以为赵王及赵军的将领已经全都被汉军俘获。

60、兵遂乱，遁走，赵将虽斩之，不能禁也。於是汉兵夹击，大破虏赵军，斩成安君泜（zhī）水上，禽赵王歇。

——于是赵军主力陷入一片混乱之中，士兵们纷纷溃逃，即使赵将诛杀逃兵，也无法制止士兵的溃散。汉兵乘赵军大乱前后夹击，一举彻底击溃赵军，俘虏了赵军的大批人马，还在泜水岸边活捉了赵王歇。

61、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，有能生得者购千金。

——韩信传令军中任何人不得伤害广武君李左车，有能够活捉广武君李左车的，赏赐千金。

62、於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，信乃解其缚，东乡坐，西乡对，师事之。

——于是，有人捆绑着广武君将其送到韩信的军帐，韩信亲自解开捆绑李左车的绳索，并邀请李左车面东而坐，自己则是面向西与广武君对坐，像对待老师那样恭敬地对待广武君。

63、诸将效首虏，休，毕贺，因问信曰：“兵法右倍山陵，前左水泽；

——诸将纷纷献上敌军首级和俘虏，向韩信祝贺完毕后，询问韩信说：“兵法上曾说行军布阵应该右边背靠山脉做屏障，要对着河流做依靠。

64、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，曰破赵会食，臣等不服。然竟以胜，此何术也？”

——这次将军却安排臣等背水列阵，战前还说打垮赵军后正式举行会餐，我们这些人心里并不信服。但是这样违背军事常识的安排居然真的取得了胜利，这究竟是什么战术？”

65、信曰：“此在兵法，顾诸君不察耳。兵法不曰‘陷之死地而後生，置之亡地而後存’？

——韩信回答说：“这种战术也在兵法之上，只是诸位没有注意到而已。兵法上不是说过‘陷之死地而后生，置之亡地而后存’吗？

66、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，此所谓‘驱市人而战之’，其势非置之死地，使人人自为战；

——何况我并没有训练有素的将士，这就是俗语所说的‘赶着乌合之众去作战’，在这样的形势下，只有把将士们先置于死地，让每个人都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死战；

67、今予之生地，皆走，宁尚可得而用之乎！”诸将皆服曰：“善。非臣所及也。”

——要是给将士们留有生路，那么他们必定会全部四散而逃的，如何还能依靠他们获得胜利呢！”将领们都信服地说：“好。将军的谋略并非我们这些人能够比得上的。”

68、於是信问广武君曰：“仆欲北攻燕，东伐齐，何若而有功？”

——于是韩信询问广武君请教说：“我打算向北进军攻打燕国，然后再向东进军讨伐齐国，我要怎么做才能取得成功呢？”

69、广武君辞谢曰：“臣闻败军之将，不可以言勇，亡国之大夫，不可以图存。今臣败亡之虏，何足以权大事乎！”

——广武君李左车推辞说：“我听说‘败军之将，没有资格再说自己勇敢；失去国家的大夫，没有资格参与谋划国家大计’。如今我是一个用兵失败、国家灭亡的俘虏，哪里有资格再商议国家大事呢！”

70、信曰：“仆闻之，百里奚居虞而虞亡，在秦而秦霸，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，用与不用，听与不听也。

——韩信说：“我听说，百里奚居住在虞国的时候，虞国灭亡了；百里奚在秦国，秦国却得以称霸，并不是说百里奚在虞国的时候愚蠢，而到了秦国之后就突然变聪明了，而在于他的国君懂不懂得知人善任，能不能采纳他的意见。

71、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，若信者亦已为禽矣。以不用足下，故信得侍耳。” 因固问曰：“仆委心归计，原足下勿辞。”

——如果成安君陈馀真的采纳了先生的计策，韩信也早被赵国生擒了。因为成安君没能采纳先生的计谋，所以我才得以在这里与先生交谈请教。” 韩信坚持请教广武君说：“我一定会认真听从先生的指教的，希望先生不要再推辞了。”

72、广武君曰：“臣闻智者千虑，必有一失；愚者千虑，必有一得。故曰‘狂夫之言，圣人择焉’。顾恐臣计未必足用，原效愚忠。

——广武君说：“我听人说‘有智慧的人千思百想，也一定会有失误的时候；愚钝的人如果能够反复思考，也一定会有一次是正确的’。因此俗话说‘狂人所说的话，圣人也能够选择性地听取’。我只是担心我的计谋不足以让将军采用，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，忠心效力。

73、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，一旦而失之，军败鄗下，身死泜上。

——成安君原本拥有能够百战百胜的计谋，但是一旦他失误一次，军队就只能在鄗县大败，而自己也死于泜水之上。

74、今将军涉西河，虏魏王，禽夏说阏与，一举而下井陉，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，诛成安君。

——如今将军横渡黄河，活捉了魏王，在阏与活捉夏说，一举攻占井陉，只用了不到一个早晨的时间就击溃二十万赵军，诛杀了成安君。

75、名闻海内，威震天下，农夫莫不辍耕释耒，褕衣甘食，倾耳以待命者。若此，将军之所长也。然而众劳卒罢，其实难用。

——如今将军的名声已经传遍四海，将军的声威也已经震动整个天下，农夫们都因感到兵灾即将临门而纷纷放下农具，停止耕作，穿好的衣服，吃好的食物，等待着将军出兵的消息了。像这些，都是将军的优势。但是，如今百姓劳苦困顿，士卒疲惫不堪，很难继续作战。

76、今将军欲举倦弊之兵，顿之燕坚城之下，欲战恐久力不能拔，情见势屈，旷日粮竭，而弱燕不服，齐必距境以自彊也。

——如果将军继续驱使这些疲惫的士兵，驻扎在燕国坚固的城墙之下，想要继续作战，恐怕会很难在短时间内攻克燕国。一旦将军所统率的大军实情暴露，军队的威势就会减弱，长此以往，军粮消耗殆尽，而弱小的燕国始终不肯投降屈服，齐国一定会拒守边境，想办法自强起来。

77、燕齐相持而不下，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。若此者，将军所短也。

——如果燕、齐两国始终坚持不肯屈服，那么，汉、楚双方的胜负就很难断定了。果真像这样的话，这就是将军征战策略上的劣势了。

78、臣愚，窃以为亦过矣。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，而以长击短。”韩信曰：“然则何由？”

——我的见识浅薄，为人愚钝，但是还是认为刚才将军所提出的策略是错误的。所以，我认为善于行军作战的将领不会用自己的劣势去攻击敌人的优势，而是会用自己的优势去打击敌人的劣势。”韩信说：“既然这样那我又该怎么做呢？”

79、广武君对曰：“方今为将军计，莫如案甲休兵，镇赵抚其孤，百里之内，牛酒日至，以飨士大夫醳兵；

——广武君回答说：“现在的形势下，我建议将军不如按兵不动，安排士兵休养生息，稳定赵国的社会秩序，安抚赵国阵亡将士的遗孤。这样一来，方圆百里之内的百姓，一定会对将军感激不尽，每天都会为将军送来酒肉，犒劳将士；

80、北首燕路，而後遣辩士奉咫尺之书，暴其所长於燕，燕必不敢不听从。

——将军可以向北进军，将军队驻扎在前往燕国的要道上，然后派出说客，拿著书信前去燕国，在燕国国君面前展现己方的优势，燕国一定不敢不归附。

81、燕已从，使諠言者东告齐，齐必从风而服，虽有智者，亦不知为齐计矣。

——燕国归附之后，再派说客往东游说齐国，齐国必定会闻风而降。就算是再聪明睿智的士人，也没有办法替齐国谋划了。

82、如是，则天下事皆可图也。兵固有先声而後实者，此之谓也。”韩信曰：“善。”

——这样的话，那么天下大事就都可以谋取了。用兵原本就有先以声势夺人，然后再采取实际行动的策略，这正是我所说的情形。”韩信说：“好。”

83、从其策，发使使燕，燕从风而靡。乃遣使报汉，因请立张耳为赵王，以镇抚其国。汉王许之，乃立张耳为赵王。

——于是听从了广武君的计策，派使者出使燕国，燕国听到消息后果然投降。韩信又派使者前去报告汉王，并请求汉王立张耳为赵王，以便安抚赵国。汉王答应了韩信的请求，封张耳为赵王。

84、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，赵王耳、韩信往来救赵，因行定赵城邑，发兵诣汉。

——楚国不断派出奇兵渡过黄河攻打赵国。赵王张耳与韩信经常往来救援赵国，趁着行军之便，将所经过的赵国城邑全部攻占，接着发兵支援汉王。

85、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，汉王南出，之宛、叶间，得黥布，走入成皋，楚又复急围之。

——当时，楚军将汉王围困在荥阳，汉王从包围圈的南面突围，逃到宛县、叶县一带，在那里汉王派人说服了英布归附于自己，然后汉王直奔成皋，楚军又赶到成皋，将汉王围困在成皋。

86、六月，汉王出成皋，东渡河，独与滕公俱，从张耳军脩武。至，宿传舍。晨自称汉使，驰入赵壁。

——六月，汉王从成皋逃出，向东渡过黄河，此时汉王身边只有滕公夏侯婴跟随，汉王逃亡到张耳驻扎在修武的军营。他收编征集赵国还没有前往荥阳的军队，准备攻打齐国。汉王到达修武后，住进馆舍中。第二天清晨，汉王来到张耳、韩信的大营，自称是汉王使者，骑马直奔进赵军的大营。

87、张耳、韩信未起，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，以麾召诸将，易置之。

——此时张耳、韩信两人还没起床，汉王径直进入两人的卧室，夺走了二人的印信和兵符，然后召集诸将，调整了二人的职务。

88、信、耳起，乃知汉王来，大惊。汉王夺两人军，即令张耳备守赵地。拜韩信为相国，收赵兵未发者击齐。

——韩信、张耳起床之后，才知道汉王来了，十分震惊。汉王夺走了韩信、张耳两人统领军队的军权，命张耳在赵地坚守。委任韩信出任赵国的国相，命韩信收编征集赵国还没有前往荥阳的军队，准备攻打齐国。

89、引兵东，未渡平原，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，韩信欲止。

——韩信率所剩无几的军队东进，还没渡过平原渡口时，就听说汉王派郦食其为使者，已成功说服齐王归附于汉王。韩信计划停止进军。

90、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：“将军受诏击齐，而汉独发间使下齐，宁有诏止将军乎？

——范阳说客蒯彻（为避汉武帝字讳改称蒯通）劝谏韩信说：“将军是奉汉王的诏令率军攻打齐国，而汉王现在只是暗中派出一个使者游说齐国投降，难道汉王下诏命将军停止进攻了吗？

91、何以得毋行也！且郦生一士，伏轼掉三寸之舌，下齐七十馀城，将军将数万众；岁馀乃下赵五十馀，为将数岁，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？”

——将军为什么要停止进军呢！况且那郦食其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，他坐着车子，凭借自己的三寸之舌，就收服了齐国七十多座城池。将军您带领数万大军，经过一年多的时间，才攻下赵国的五十多座城邑。身为将领这么多年，功劳反倒比不上一个小小儒士了吗？”

92、於是信然之，从其计，遂渡河。齐已听郦生，即留纵酒，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，遂至临菑。

——韩信认为蒯通说得很对，于是听从了他的计策，就带领军队渡过黄河。齐王听从了郦食其的劝降以后，挽留郦食其把酒言欢，同时下令撤除了防备汉军的守卫。韩信乘机突袭齐王麾下的军队，韩信率军一路攻到齐国都城临淄。

93、齐王田广以郦生卖己，乃烹之，而走高密，使使之楚请救。

——齐王田广认为自己是被郦食其出卖的，于是下令将郦食其烹杀，然后率残部逃往高密，然后派使者前往楚国请求救援。

94、韩信已定临菑，遂东追广至高密西。楚亦使龙且将，号称二十万，救齐。齐王广、龙且并军与信战，未合。

——韩信率军攻破临菑后，率军东进追赶田广，一直追到高密城西。这时，楚国也派将军龙且统率号称二十万的大军前来救援齐国。齐王田广与龙且的两支部队汇合后，两军联合对抗韩信，齐、楚联军还未与韩信军团交锋。

95、人或说龙且曰：“汉兵远斗穷战，其锋不可当。齐、楚自居其地战，兵易败散。

——这时有人劝说龙且道：“汉军远离本土作战，必定会拼死一战，汉军的锋芒不可抵挡。齐、楚两国的士兵又都是在本乡本土作战，士兵很容易溃败逃散。

96、不如深壁，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，亡城闻其王在，楚来救，必反汉。汉兵二千里客居，齐城皆反之，其势无所得食，可无战而降也。”

——我们不如深挖沟壕，高筑壁垒，坚守在城池中，不出门迎战。让齐王派他的亲信大臣，前去安抚已经被韩信攻陷的齐国城邑，如果这些城池的官吏和百姓知道他们的君主还活着，楚军又赶来援救齐国，必定会联合起来对抗汉军的。汉军身在两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，齐国城池的人又都纷纷起兵反抗汉军，那他们肯定得不到粮草，这样就能够迫使汉军不战而降。”

97、龙且曰：“吾平生知韩信为人，易与耳。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，吾何功？今战而胜之，齐之半可得，何为止！”

——龙且说：“我很了解韩信的为人，这个人很容易对付。而且如今项王命我带兵前来援救齐国，如果没有经过战斗而使韩信投降，那我还有什么功劳呢？现在如果我能率军战胜韩信，那么齐国的一半土地就能够划归于我了，这样的仗为什么不打！”

98、遂战，与信夹濰水陈。韩信乃夜令人为万馀囊，满盛沙，壅水上流，引军半渡，击龙且，详不胜，还走。

——于是两军开战，龙且与韩信隔着潍水布阵。韩信下令连夜赶制出一万多个布袋，安排人在袋子里装满沙子，用这些袋子将潍水的上游堵住，然后自己率一半军队从上游渡过潍水，对齐、楚联军发起进攻，韩信率军与齐、楚联合接触后便佯装战败，向后撤退。

99、龙且果喜曰：“固知信怯也。”遂追信渡水。信使人决壅囊，水大至。

——龙且一看韩信率军败退，果然大喜说：“我原本就知道韩信是个胆小懦弱之人。”于是，龙且便率军渡过潍水追击韩信。韩信立即下令将堵塞潍水的沙袋移开，河水汹涌而至。

100、龙且军大半不得渡，即急击，杀龙且。龙且水东军散走，齐王广亡去。信遂追北至城阳，皆虏楚卒。

——当时，龙且所率大军还有一半多没有渡过潍水，韩信看楚军被大水从中截断，便立马率军回头对龙且发起猛烈反击，最终大败楚军并斩杀楚军主将龙且。潍水东岸尚未渡过潍水的龙且余部，看见主将被斩后立即四散而逃，齐王田广见势也率部逃亡。韩信一路追击败兵到了城阳，俘获了楚军大量士卒。

101、汉四年，遂皆降。平齐。使人言汉王曰：“齐伪诈多变，反覆之国也，南边楚，不为假王以镇之，其势不定。原为假王便。”

——汉四年（前203年），韩信彻底攻占齐国。韩信派人上书给汉王说：“齐国是一个阴险狡诈，反复无常的国家，齐国南面与楚国交界，如果不在齐国设立一个暂时代理的齐王来镇抚当地百姓，齐国的局势一定没办法稳定。为了巩固当前的局势，希望大王能允许我暂时代理齐国国君的位置，暂时封我为假齐王吧。”

102、当是时，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，韩信使者至，发书，汉王大怒；骂曰：“吾困於此，旦暮望若来佐我，乃欲自立为王！”

——当时，楚军在荥阳围困并急攻汉王，韩信的使者到达后，汉王打开书信一看，勃然大怒。骂道：“如今我在这儿被围困，日夜只盼这小子能来出兵来救我，现在韩信居然想要自立为王！”

103、张良、陈平蹑汉王足，因附耳语曰：“汉方不利，宁能禁信之王乎？不如因而立，善遇之，使自为守。不然，变生。”

——张良、陈平暗中踩了一下汉王的脚，接着对汉王耳语说：“如今汉军处境十分危急，大王怎么能禁止韩信称王呢？不如借此机会封他为王，好生待他，让他好好镇守齐国。否则的话，韩信很可能会叛变。”

104、汉王亦悟，因复骂曰：“大丈夫定诸侯，即为真王耳，何以假为！” 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，徵其兵击楚。

——汉王幡然醒悟，又假装骂道：“大丈夫既然平定了诸侯，要做就做真正的王，为什么要做个假王呢！”于是，汉王派张良前往齐国，册封韩信为齐王，同时征调韩信的军队来攻打楚军。

105、楚已亡龙且，项王恐，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：“天下共苦秦久矣，相与戮力击秦。秦已破，计功割地，分土而王之，以休士卒。

——楚军损失了大将龙且，项王十分担心，于是派盱眙人武涉前去游说齐王韩信说：“天下人苦于秦朝的残暴统治，所以大家才要合力推翻暴秦的统治。秦覆灭以后，项王按照功劳分割土地，功臣将领各自得到封地为王，士兵们也得到了充分的休息。

106、今汉王复兴兵而东，侵人之分，夺人之地，已破三秦，引兵出关，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；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，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。

——如今汉王又率军东进，侵犯、掠夺他人的封地，汉王在平定三秦之后，又率军出函谷关，四处收集各路诸侯的军队合力向东攻打楚国。王的意图十分明显，不吞并整个天下，他是不会罢休的，汉王贪心不足至如此地步，实在是太过分了。

107、且汉王不可必，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，项王怜而活之；然得脱，辄倍约，复击项王，其不可亲信如此。

——汉何况汉王本来就不值得信任，汉王自己曾多次落到项王手中，是项王的怜悯才让他得以苟活；但是汉王一经脱身，就立马背弃盟约，起兵攻打项王。他是这样一个不可亲近，不可信赖的人。

108、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，为之尽力用兵，终为之所禽矣。

——如今即使齐王自认为与汉王有很深厚的交情，齐王替汉王全心全意地领兵作战，最后还是会被汉王所擒。

109、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，以项王尚存也。当今二王之事，权在足下。足下右投则汉王胜，左投则项王胜。

——齐王之所以能够保存性命到今天，就是因为有项王的存在。现在刘、项二王争夺天下，胜败的关键，就取决于齐王你的态度了。如果齐王倾向西边，那么汉王就会取胜；如果齐王倒向东边，那么项王就会取胜。

110、项王今日亡，则次取足下。足下与项王有故，何不反汉与楚连和，参分天下王之？今释此时，而自必於汉以击楚，且为智者固若此乎！”

——如果项王今天被汉王消灭，那么接下来汉王要消灭的可就是齐王你了。再说齐王与项王原本就有交情，为什么不选择叛汉归楚，率军与楚军联合，然后三分天下，自立为王呢？如今大王放弃了这个机会，那大王必定会帮助汉王攻打楚王，一个真正聪明、有智慧的人，难道会这样选择吗！”

111、韩信谢曰：“臣事项王，官不过郎中，位不过执戟，言不听，画不用，故倍楚而归汉。

——韩信辞谢说：“我当初在项王帐下效力时，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侍从，所居职位最高不过只是个执戟郎中，我所进的言献的策都不被项王采纳，所以我才背楚归汉。

112、汉王授我上将军印，予我数万众，解衣衣我，推食食我，言听计用，故吾得以至於此。夫人深亲信我，我倍之不祥，虽死不易。幸为信谢项王！”

——汉王授予我上将军的印玺，授予我数万兵马，甚至脱下他自己的衣服给我披上，将他吃的食物让给我吃，对我言听计从，所以我才能够得到如今这些东西。汉王对我如此亲近、信任，我现在选择背叛汉王的话，以后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，即使一直到我死也不会改变想法。请先生替我辞谢项王的盛情！”

113、武涉已去，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，欲为奇策而感动之，以相人说韩信曰：“仆尝受相人之术。”

——武涉离开后，齐国人蒯彻知道左右天下大局走势的关键在于韩信，于是计划献上奇策打动韩信，便以看相人的身份前往游说韩信说道：“我曾经学过相面之术。”

114、韩信曰：“先生相人何如？”对曰：“贵贱在於骨法，忧喜在於容色，成败在於决断，以此参之，万不失一。”

——韩信说：“先生的相面术水平怎么样呢？”蒯彻回答说：“人的高低贵贱体现在骨格，人的忧愁喜悦体现在面色，而人的成功失败则在于决断。通过这三项来给人看相，能够万无一失。”

115、韩信曰：“善。先生相寡人何如？”对曰：“原少间。”信曰：“左右去矣。”

——韩信说：“好。那先生给寡人看看相如何？”蒯彻回答说：“臣希望大王能让左右侍从暂时回避一下。”韩信说：“左右的人都下去吧。”

116、通曰：“相君之面，不过封侯，又危不安。相君之背，贵乃不可言。”韩信曰：“何谓也？”

——蒯彻说：“从大王的面相看来，爵位只不过封侯，而且就算封侯也还是有危险。看大王的背相，荣华富贵，取之不尽。”韩信说：“先生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？”

117、蒯通曰：“天下初发难也，俊雄豪桀建号壹呼，天下之士云合雾集，鱼鳞櫜鹓（gāo yuān），熛（biāo）至风起。

——蒯彻说：“想当初，天下发兵起义反抗暴秦时，英雄豪杰纷纷创建自己的名号，登高一呼，天下有识之士如同云雾一般响应，如同鱼鳞一样叠沓到一起，如同火焰一样四处迸飞，狂风骤起。

118、当此之时，忧在亡秦而已。今楚汉分争，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，父子暴骸骨於中野，不可胜数。

——正在这个时候，诸侯唯一担忧的就是怎么推翻秦朝的统治而已。如今，楚汉相争，让天下无辜的百姓受到牵连，肝胆涂地，父子的尸骨遍布在荒郊野外，数不胜数。

119、楚人起彭城，转斗逐北，至於荥阳，乘利席卷，威震天下。

——楚国人在彭城起兵，转战四面八方，追逐败兵，一直追到荥阳，乘胜席卷而至，声势震动整个天下。

120、然兵困於京、索之间，迫西山而不能进者，三年於此矣。

——后来楚军被困在京、索之间，被汉军阻挡在成皋（今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虎牢关村西北有成皋古城）西面的山岳地带不能继续前进，到如今已经三年了。

121、汉王将数十万之众，距巩、雒，阻山河之险，一日数战，无尺寸之功；

——汉王统率数十万人马在巩县、洛阳一带攻打楚军，凭借着险要的山河地势，尽管一日连续数战，但是始终没有一点战功；

122、折北不救，败荥阳，伤成皋，遂走宛、叶之间，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。

——所以屡次遭受挫折失败，险些没有办法自救。在荥阳战败后，又在成皋受伤，于是落荒而逃，逃到宛县、叶县之间，这就是所说的智慧和勇猛全部匮乏了。

123、夫锐气挫於险塞，而粮食竭於内府，百姓罢极怨望，容容无所倚。

——士兵的锐气由于长时间被困于险要的山河之中而被挫伤，仓库的军粮也即将消耗殆尽，百姓疲惫不堪，心生怨恨，民心动荡，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。

124、以臣料之，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。当今两主之命县於足下。

——根据我的推测，这样的局面若非天下的圣贤是不能平息的。现在刘、项二王的命运都掌握在大王的手里。

125、足下为汉则汉胜，与楚则楚胜。臣原披腹心，输肝胆，效愚计，恐足下不能用也。

——大王辅助汉王，汉王就会取得胜利；大王辅助楚王，楚王就会取得胜利。臣愿意竭尽臣所能，为大王敬献臣不算成熟的计策，只是担心大王不肯采纳。

126、诚能听臣之计，莫若两利而俱存之，参分天下，鼎足而居，其势莫敢先动。

——如果大王真能听从臣的计策，不如让楚、汉双方都有利，能够同时保全，大王和刘、项三分天下，呈现鼎足之势，这样的话，就没有任何一方敢轻举妄动了。

127、夫以足下之贤圣，有甲兵之众，据彊齐，从燕、赵，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後；因民之欲，西乡为百姓请命，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，孰敢不听！

——以大王的贤明圣德，又拥有如此多的兵马，现在又占据着强大的齐国，迫使燕、赵两国屈从，大王如果出兵到刘、项两军后方的空虚地带；牵制住双方，趁机顺应民心，向西发兵，前去制止刘、项两军的纷争，为将士和百姓请命，那么，天下就会群起响应，没有人敢不听从！

128、割大弱彊，以立诸侯，诸侯已立，天下服听而归德於齐。案齐之故，有胶、泗之地；

——然后，分割大国的土地，削弱强国的威势，将这些土地分封给诸侯。等到诸侯恢复王位以后，全天下的人就会感激大王的恩德，服从齐国的号令。稳守齐国原有的疆土，拥有胶河、泗水流域一带的土地；

129、怀诸侯以德，深拱揖让，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。盖闻天与弗取，反受其咎；时至不行，反受其殃。原足下孰虑之。”

——再用恩德来安抚诸侯，恭谨谦让，这样一来，天下诸侯就会相继到齐国来朝见大王。我听说上天赐予的机会如果不接受的话，反倒会受到上天的惩罚；时机到了却没有采取行动的话，反倒要遭致祸患。希望大王能够仔细思考这件事。”

130、韩信曰：“汉王遇我甚厚，载我以其车，衣我以其衣，食我以其食。

——韩信说：“汉王待我甚厚，汉王把自己的车子让给我坐，把自己的衣裳送给我穿，把自己的食物分给我吃。

131、吾闻之，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，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，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，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！”

——我听人说，乘坐过他人的车子，就要帮助他分担祸患；穿过人家的衣裳，就要给人家分担忧愁；吃过人家的食物，就要效忠于人家的事业；难道我可以由于贪图私利而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吗！”

132、蒯生曰：“足下自以为善汉王，欲建万世之业，臣窃以为误矣。

——蒯彻说：“大王自认为与汉王私交很好，想要为汉王创建起万世的功业，我个人却觉得大王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。

133、始常山王、成安君为布衣时，相与为刎颈之交，後争张黡（yǎn）、陈泽之事，二人相怨。常山王背项王，奉项婴头而窜，逃归於汉王。

——当初常山王张耳、成安君陈馀还是平民百姓的时候，两人曾结为生死之交，后来因为张黡、陈泽之事引发争执，使得两个人之间产生嫌隙。后来常山王背叛了项王，捧着项婴的人头出逃，向汉王投降。

134、汉王借兵而东下，杀成安君泜水之南，头足异处，卒为天下笑。此二人相与，天下至驩也。然而卒相禽者，何也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。

——汉王借给常山王军队让他向东出击，最终常山王在泜水南面斩杀了成安君，成安君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，被天下人所耻笑。他们常山王和成安君两个人的交情，在他们还是布衣时可以称得上是全天下最要好的了。但是到最后，还不是想将对方置于死地，这是为什么呢？祸患大多是因为人的贪得无厌，以及人心难测产生的。

135、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汉王，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与也，而事多大於张黡、陈泽。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，亦误矣。

——如今大王打算凭借自己的忠诚和信义去报答汉王，但是这样的交情一定不会比张耳与陈馀之间的交情更稳固，但是大王与汉王之间发生的一些事大多要比张黡、陈泽的事件更重要。因此我觉得大王认为汉王一定不会加害于自己，也是错误的想法。

136、大夫种、范蠡存亡越，霸勾践，立功成名而身死亡。野兽已尽而猎狗烹。

——大夫文种、范蠡共同努力，让濒临灭亡的越国得以保全，帮助勾践称霸天下，勾践在功成名就后，逼迫文种自杀身亡，范蠡也因为种种原因逃亡在外。野兽被狩猎完后，猎犬就会被烹杀。

137、夫以交友言之，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；以忠信言之，则不过大夫种、范蠡之於勾践也。此二人者，足以观矣。原足下深虑之。

——如果谈论到交情友谊，那么大王和汉王的交情是比不上张耳与成安君的；如果谈到忠诚信义，大王对待汉王的态度也是比不上大夫文种、范蠡与越王勾践之间的君臣关系的。这两类人，已经足以帮助大王看清状况了。希望大王能够认真考虑。

138、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，而功盖天下者不赏。臣请言大王功略；

——何况我听说，勇猛、智慧让君主感到有威胁的人，处境是很危险的；而功盖天下的人通常都得不到赏赐。请允许我说一说大王的功勋和谋略吧；

139、足下涉西河，虏魏王，禽夏说，引兵下井陉，诛成安君，徇赵，胁燕，定齐；

——大王率军横渡黄河，俘虏了魏王，活捉了夏说，率军攻占井陉，诛杀成安君，击破赵国，凭借自己的声威镇服燕国，平定了齐国；

140、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，东杀龙且，西乡以报，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，而略不世出者也。

——向南击溃了楚国的二十万军队，向东进军斩杀了楚国的大将军龙且，然后大王西向汉王传达捷报，这样的功劳可以说是天下无二了。而且大王的谋略出众世间少有。

141、今足下戴震主之威，挟不赏之功，归楚，楚人不信；归汉，汉人震恐，足下欲持是安归乎？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，名高天下，窃为足下危之。”

——如今大王拥有震慑君主的威势，立下无法封赏的功勋，如果这个时候归附楚国的话，楚国人一定不会信任大王；如果大王归附汉王的话，汉王一定会感到震惊和恐惧。大王带着这样大的功勋和声威，又能屈居于谁人之下呢？处于臣子的地位上却具有让君主都感到威胁的震撼之力，名望高过天下所以人，我个人都为大王感到担忧。”

142、韩信谢曰：“先生且休矣，吾将念之。”

——韩信辞谢说：“先生暂且说到这里吧。让我仔细考虑考虑。”

143、後数日，蒯通复说曰：“夫听者事之候也，计者事之机也，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，鲜矣。

——几天之后，蒯彻再次游说韩信说：“能够听从他人善谋的人，就能够预先准确把握事物发展变化的征兆；能够反复思考的人，就能掌握成功的关键。听从了错误的意见却长治久安的人，实在太少了。

144、听不失一二者，不可乱以言；计不失本末者，不可纷以辞。夫随厮养之役者，失万乘之权；守儋石之禄者，阙卿相之位。

——听取他人意见，十次之中就连一两次的失误都没有，那么就不会被他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；考虑问题的时候，从来不会本末倒置并且能够轻重适宜，那么就不会为别人巧妙的言辞所扰乱。心甘情愿从事喂马劈柴等差事的人，就会失去成为万圣之尊的大好机会；安心守着微薄俸禄度日的人，就不会获得公卿宰相这样高位。

145、故知者决之断也，疑者事之害也，审豪氂之小计，遗天下之大数；

——因此聪明的人处理事情当机立断，优柔寡断的人处理事情迟疑不决。整天在一些琐碎的事情上花费心思，就会忘记了天下的大事；

146、智诚知之，决弗敢行者，百事之祸也。故曰‘猛虎之犹豫，不若蜂虿之致螫；

——智慧能够判断出是非，决定之后却又不敢贸然行动，这是一切事情失败的祸根。因此有句话说：‘犹豫不决的猛虎，还比不上黄蜂、蝎子可以用毒刺去螫敌人；

147、骐骥之跼躅，不如驽马之安步；孟贲之狐疑，不如庸夫之必至也；

——千里马徘徊不前，比不上一匹稳步前进的劣马；勇猛如孟贲处事却犹豫不决，甚至比不上一个为达到目的，决心实干的凡夫俗子；

148、虽有舜禹之智，吟而不言，不如瘖聋之指麾也’。此言贵能行之。夫功者难成而易败，时者难得而易失也。时乎时，不再来。原足下详察之。”

——就算是有虞舜、夏禹那样高超的智慧，却闭上嘴巴不说话，那还不如借助手势沟通的聋哑人起作用。’这些俗语都意在说明勇于付诸行动是难能可贵的。功业难以创建却很容易失败，时机难以把握却很容易措施。时机一旦错过了就不会再来了。希望大王能够仔细地考虑。”

149、韩信犹豫不忍倍汉，又自以为功多，汉终不夺我齐，遂谢蒯通。蒯通说不听，已详狂为巫。

——韩信仍然犹豫不决，不忍心背叛汉王，同时又自认为自己功勋如此卓著，汉王是不会夺去自己齐王的位置的，于是，韩信谢绝了蒯彻的建议。蒯彻见自己的规劝没有被韩信采纳，就装疯卖傻做了巫师。

150、汉王之困固陵，用张良计，召齐王信，遂将兵会垓下。

——汉王被围困在固陵的时候，采用了张良进献的计谋，召唤齐王韩信前来救援，韩信便率军到垓下与汉王会师。

151、项羽已破，高祖袭夺齐王军。汉五年正月，徙齐王信为楚王，都下邳。

——项羽被打败之后，高祖采用突袭的方法夺去了韩信的军权。汉五年（前202年）正月汉王改封齐王韩信为楚王，以下邳（今江苏省徐州市的睢宁县）为楚国都城。

152、信至国，召所从食漂母，赐千金。及下乡南昌亭长，赐百钱，曰：“公，小人也，为德不卒。”

——韩信来到封国后，召见了曾经给他东西吃的那位漂洗棉絮的老妇人，赏赐千金。接着轮到下乡县南昌亭亭长，韩信极具讽刺意味的赐个他一百钱，说：“先生是个小人，行善事不能有始有终。”

153、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。告诸将相曰：“此壮士也。方辱我时，我宁不能杀之邪？杀之无名，故忍而就於此。”

——又召见了曾经侮辱过他、让他从胯下钻过去的那个年轻屠户，韩信任命这名屠户为巡捕盗贼的武官。同时告诉身边的将相说：“这是一位壮士。当初他在羞辱我的时候，难道我就不能杀了他吗？因为我杀他没有任何道理，所以我能够忍受一时的侮辱才成就了我今天的地位。”

154、项王亡将锺离眛家在伊庐，素与信善。项王死後，亡归信。

——项王手下将领钟离眛逃亡在外，家住伊庐，钟离眜与韩信私交很好。项王死后，钟离眛逃了出来躲到韩信那里。

155、汉王怨眛，闻其在楚，诏楚捕眛。信初之国，行县邑，陈兵出入。

——汉王不知为什么非常痛恨钟离眛，听人说钟离眛在楚国，立即下诏命令楚国逮捕钟离眛。韩信刚到楚国，巡视所属县邑，进进出出都随身随从着武装卫队。

156、汉六年，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。高帝以陈平计，天子巡狩会诸侯，南方有云梦，发使告诸侯会陈：“吾将游云梦。” 实欲袭信，信弗知。

——汉六年（前201年），有人上书告发韩信谋反。高帝采用了陈平的计策，借口天子外出前去巡视诸侯，在云梦泽汇合，派使臣通知各诸侯提前到陈县集合，高帝说：“朕要到云梦泽巡游。” 事实上是计划偷袭擒拿韩信，韩信却不知情。

157、高祖且至楚，信欲发兵反，自度无罪，欲谒上，恐见禽。

——高祖即将到达楚国时，韩信也曾想过要发兵反叛，又觉得自己没有犯下什么罪行；又想着前去朝见高祖，又担心会被捉。

158、人或说信曰：“斩眛谒上，上必喜，无患。”信见眛计事。

——有人对韩信说：“如果大王杀了钟离眛，再去朝见皇上，皇上一定很高兴，这样就没有什么祸患了。”韩信就去与钟离眛商议。

159、眛曰：“汉所以不击取楚，以眛在公所。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汉，吾今日死，公亦随手亡矣。”

——钟离眛说：“朝廷之所以没有发兵攻打楚国，正是因为我在你这里。要是你想逮捕我，用我去讨好刘邦，今天我如果死了，你很快也会随我而去的。”

160、乃骂信曰：“公非长者！”卒自刭。信持其首，谒高祖於陈。上令武士缚信，载後车。

——钟离眛骂韩信说：“你不是一个忠厚之刃！”然后刎颈自杀。韩信于是拿着钟离眛的人头，来到陈县拜见高祖。韩信一到，高祖立马命武士将韩信捆绑起来，将韩信押往随行的车上。

161、信曰：“果若人言，‘狡兔死，良狗烹；高鸟尽，良弓藏；敌国破，谋臣亡。’天下已定，我固当亨！”

——韩信说：“果然像人们所说‘狡猾的兔子死了，优秀的猎狗就会遭到烹杀；在高空飞翔的鸟杀光了，优良的弓箭就收藏起来了；敌对的国家全都破灭了，功臣就会被杀死’。 如今天下已经平定，我是该遭到烹杀了！”

162、上曰：“人告公反。”遂械系信。至雒阳，赦信罪，以为淮阴侯。

——高祖说：“有人向我告发你，说你图谋造反。”于是给韩信带上了刑具。押解到洛阳之后，高祖赦免了韩信的罪过，改封韩信为淮阴侯。

163、信知汉王畏恶其能，常称病不朝从。信由此日夜怨望，居常鞅鞅，羞与绛、灌等列。

——韩信知道汉王忌惮自己的才能，于是经常称病不参加朝见和随行。从此，韩信每天都心存怨恨，整日窝在家里闷闷不乐，羞于与绛侯周勃、灌婴等人处于相同的地位。

164、信尝过樊将军哙，哙跪拜送迎，言称臣，曰：“大王乃肯临臣！” 信出门，笑曰：“生乃与哙等为伍！”

——韩信曾经前去拜访过樊哙将军，樊哙对他跪拜送迎，在韩信面前称以臣子自称，还说：“大王怎么竟然会光临寒舍！” 韩信出门之后笑着说：“没想到我这辈子竟然沦落到要与樊哙这样的人为伍！”

165、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，各有差。上问曰：“如我能将几何？”信曰：“陛下不过能将十万。”

——高祖时常与韩信一同探讨各将领能力水平的高下，认为他们各有优点，又各有缺点。高祖问韩信：“以我这样的才能能够统率多少兵马？”韩信说：“陛下最多只能统率十万兵马。”

166、上曰：“於君何如？”曰：“臣多多而益善耳。”上笑曰：“多多益善，何为为我禽？”

——高祖说：“那你能统率多少呢？”韩信回答说：“我自然是多多益善。”皇帝笑着说：“你多多益善，那为什么还会被我俘虏了？”

167、信曰：“陛下不能将兵，而善将将，此乃言之所以为陛下禽也。且陛下所谓天授，非人力也。”

——韩信说：“陛下虽然不擅长带兵，却擅长驾驭将领，这才是我被陛下俘虏的原因。何况陛下的权力是上天赐予的，是人力所达不到的。”

168、陈豨拜为钜鹿守，辞於淮阴侯。淮阴侯挈其手，辟左右与之步於庭，仰天叹曰：“子可与言乎？欲与子有言也。”

——皇上任命陈豨出任钜鹿郡守，陈豨向淮阴侯韩信辞行。韩信拉着陈豨的手，避开左右侍卫，与他一同在庭院里慢慢散步，韩信仰望苍天，感慨说：“将军能听听我说心里话吗？我有些心里话想要与将军谈谈。”

169、豨曰：“唯将军令之。”淮阴侯曰：“公之所居，天下精兵处也；而公，陛下之信幸臣也。

——陈豨说：“一切听从将军的吩咐！”韩信说：“将军现在所管辖的地区，是全天下精锐兵力所聚集的地方；而将军，又是陛下最宠信的臣子。

170、人言公之畔，陛下必不信；再至，陛下乃疑矣；三至，必怒而自将。吾为公从中起，天下可图也。”

——假如有人上书告发说将军造反，陛下一定不会相信；如果再次有人告发，陛下就会心存疑虑了；如果有人第三次告发，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怒，陛下必将亲自率军前去讨伐将军。到那个时候我为将军在京城内做内应，天下就唾手可得了。”

171、陈豨素知其能也，信之，曰：“谨奉教！”

——陈豨向来了解韩信的雄才大略，因此对韩信的话深信不疑，说道：“我一定会按照将军的吩咐去做！”

172、汉十年，陈豨果反。上自将而往，信病不从。阴使人至豨所，曰：“弟举兵，吾从此助公。”

——汉十年（前197年），陈豨果真起兵造反。高祖亲自率军前往平叛，韩信借口生病没有随行。韩信暗中派人到陈豨那里通知他说：“将军只管起兵造反，我在这边帮助你。”

173、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，欲发以袭吕后、太子。部署已定，待豨报。

——韩信与家臣商议，入夜后假传诏书，赦免各个官府中正在服役的罪犯和奴隶，计划煽动这些人前去偷袭吕后和太子。韩信部署完毕之后，只等陈豨传来消息。

174、其舍人得罪於信，信囚，欲杀之。舍人弟上变，告信欲反状於吕后。

——韩信的一位家臣，之前不知因为何事得罪了韩信，韩信将其囚禁起来，准备杀了他。这个家臣的弟弟便上书告诉吕后韩信准备发动叛乱。

175、吕后欲召，恐其党不就，乃与萧相国谋，诈令人从上所来，言豨已得死，列侯群臣皆贺。

——吕后准备召韩信进宫，又担心韩信不肯轻易就范，于是便与萧相国谋划，命人假装是从高祖那里来的使者，告诉韩信说陈豨已经被擒获处死，列侯群臣都要前来祝贺。

176、相国绐信曰：“虽疾，彊入贺。”信入，吕后使武士缚信，斩之长乐锺室。

——萧相国欺骗韩信说：“就算是生病，也应该打起精神，进宫祝贺。”于是韩信进宫，韩信一到吕后命武士将韩信捆绑起来，在长乐宫的钟室里将韩信杀害。

177、信方斩，曰：“吾悔不用蒯通之计，乃为兒女子所诈，岂非天哉！”遂夷信三族。

——临刑前，韩信说：“我真后悔没有采用蒯彻的计谋，最后竟然被女子小人欺骗，这难道不是天意吗？”于是，吕后诛杀了韩信三族。

178、高祖已从豨军来，至，见信死，且喜且怜之，问：“信死亦何言？”

——高祖平定陈豨叛乱后，回到京城，见到韩信已被处死，既高兴又同情，问：“韩信临死之前说过什么话吗？”

179、吕后曰：“信言恨不用蒯通计。”高祖曰：“是齐辩士也。”乃诏齐捕蒯通。

——吕后说：“韩信说遗憾的是自己没有采用蒯彻的计策。”高祖说：“蒯彻是齐国的说客。”于是传召齐国捕捉蒯彻。

180、蒯通至，上曰：“若教淮阴侯反乎？”对曰：“然，臣固教之。竖子不用臣之策，故令自夷於此。如彼竖子用臣之计，陛下安得而夷之乎！”

——蒯彻被捕后带到朝廷，高祖说：“是你教唆淮阴侯造反的吗？”蒯通回答说：“是的，我确实教过他。但是那小子不肯采纳我的计谋，以此才会难逃灭亡的下场。如果那小子采纳了我的计谋，陛下又怎么可能灭掉他呢！”

181、上怒曰：“亨之。”通曰：“嗟乎，冤哉亨也！”上曰：“若教韩信反，何冤？”

——高祖听完怒火中烧，说道：“煮了他。”蒯彻说：“陛下要煮死我，我实在冤枉！”高祖说：“你教唆韩信造反，还有什么冤枉的？”

182、对曰：“秦之纲绝而维弛，山东大扰，异姓并起，英俊乌集。秦失其鹿，天下共逐之，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。

——蒯彻说：“秦朝律法制度败坏，政权土崩瓦解的时候，山东地区正值大乱，各路诸侯争相起事反秦，一时之间，群雄并起，英雄豪杰象乌鸦一样聚集在一起。秦朝灭亡就像一头鹿一样，各路豪杰都想在其中分一杯羹，因此，才智过人、行动敏捷的人能够率先拥有土地。

183、蹠之狗吠尧，尧非不仁，狗因吠非其主。当是时，臣唯独知韩信，非知陛下也。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，顾力不能耳。又可尽亨之邪？”

——狗对着尧一顿狂吠，并不是因为尧不够仁德，只是因为尧不是狗的主人。在当时，我只知道有个韩信，并不知道有陛下。何况天下间，将武器磨得锋利、手执利刃想要自己当皇帝的人太多了，只是力所不及罢了。陛下难道可以将他们全都煮死吗？”

184、高帝曰：“置之。”乃释通之罪。

——高祖说：“放了他。”于是赦免了蒯彻的罪过。

185、太史公曰：吾入淮阴，淮阴人为余言，韩信虽为布衣时，其志与众异。

——太史公说：我游历到淮阴的时候，淮阴人对我说，当初韩信是一介平民时，他的心志就和普通人很不相同。

186、其母死，贫无以葬，然乃行营高敞地，令其旁可置万家。余视其母冢，良然。

——韩信的母亲死了，他家中穷得连埋葬母亲的钱都没有，但是他还是到处寻找高大、宽敞的坟地，好让坟墓旁能够安置下万户人家。我去看了韩信母亲的坟墓，的确如此。

187、假令韩信学道谦让，不伐己功，不矜其能，则庶几哉，於汉家勋可以比周、召、太公之徒，後世血食矣。

——如果韩信能够懂得谦恭退让，不炫耀自己的功劳，不因为自己有才能而目中无人，那就差不多了。那样他对汉朝的功绩就能够与周朝的周公、召公、太公这些人相提并论了，韩信的后世子孙也就能够不断的享受祭祀了。

188、不务出此，而天下已集，乃谋畔逆，夷灭宗族，不亦宜乎！

——但是，他没有致力于这些地方，反倒在天下安定之后，图谋造反，最终被诛灭宗族，不也是应该的么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