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雪芹与红楼梦(一字一血泪,著述红楼梦)

曹雪芹十年辛苦、滴滴血泪著述《红楼梦》,他自述是茅椽蓬牗、瓦灶绳床的窘迫,他的好朋友敦诚说他的生活是:满径蓬蒿老不华,举家食粥酒常赊。

如此境遇的曹霑雪芹,不似升斗小民之虑,对他来说,第一要务,是完稿红楼,是他生而为人的全部价值,是他高贵灵魂得以安放的全部感情寄托。

《红楼梦》流传于世,尽管断臂戛然于第八十回,却依然站上人类精神建设的最高处,是一部史诗般的巨著,熠熠生辉二百六十余年,滋养温润了一个民族的心灵。

对红楼越熟悉,越是想要探究悼红轩里的曹雪芹,他写这部书,究竟要表达什么呢?他一字一血泪,他为谁而哭?他心里的那个永成遗憾的梦,到底是什么呢?

他说自己半生潦倒,罪无可恕,编述这部《石头记》,为的是当年历历闺阁中人不致泯灭,是为其昭传。这个历历中人,就是小说大观园里的一众青春少女,是群芳、是千红、是万艳。可是她们无一例外地命运多舛、结局悲惨。他思考,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?他最爱的潇湘妃子、芙蓉女儿,似乎悲剧还会来得更快一些。曹雪芹经历过的现实虽然不能等同于《红楼梦》里的贾府,但那个总基调、那个无形之手的压力,无论是现实还是作品当是一以贯之的。

大观园是曹雪芹为他的红楼儿女营造的香丘之地,尽管只有短短三年的光阴,也是作者在那个污淖世界珍藏的一叵净土,让自己沉重的生命有一段被点亮的日子。

曹雪芹与红楼梦(一字一血泪,著述红楼梦)

浅以为,曹公十年辛苦、呕心沥血,对那个社会他要表达和思考的,有三个问题:

一、所谓的正统,是杀人不见血的刀,曹公恨其入骨

《红楼梦》里写了一对主要矛盾,也可以说是两派博弈。就是代表着自由个人意志和精神追求的木石姻缘(宝黛爱情)和代表现实利益的金玉良缘(二宝良姻)之争。

宝黛前世本有一段恩情,神瑛侍者惜护绛珠而使其得以久延岁月,绛珠天分里生出一段痴情,因要酬答神瑛的灌溉之恩,随他下世,将一世的眼泪还他。曹雪芹将宝黛爱情的成因、发生和发展,是完全跳脱出了世俗和外在因素的精神层面之上,他写了一对男女至真至纯的感情。这是曹公认为爱情该有的样子,是他理想中的样子,也代表许多囿于现实不得如愿青年男女共同遗憾的样子。

理想是一回事,现实是另一回事。天分形成的爱情当然不被现实所接纳,木石姻缘还未真正萌芽,现实中四大家族联姻的纽带却更加的紧密了,薛家合家进驻荣国府,金玉良缘甚嚣尘上。在特定的社会和时代背景下,金玉良缘是绝对的天作之合、绝佳拍档:

1、你有金、我有玉,这叫做天生一对。

2、一损俱损,一荣俱荣,是家族共同的利益诉求,个人意志在家族利益面前不值得一提。

3、宝钗的鲜妍明媚、停机之德,是封建社会最佳的娶妻首选。

曹雪芹与红楼梦(一字一血泪,著述红楼梦)

选择薛宝钗,从现实里任何角度,都是最佳选择。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。贾宝玉不接受宝钗,他自己也知道能说出来的理由都站不住脚,其实就是一条,他不爱宝钗,在外人看,珠联璧合,可是在宝玉的内心,他知道两个人几乎在所有问题、观点和主张上全都是南辕北辙,就是两条永不能交集的平行线。

贾宝玉恰恰是需要一个知己型的爱人的,不要说是曹公所处的260年前,就算是今天,婚姻里只有爱情这一个因素,也会被许多的人嘲笑和认为脱离了现实。

一个人,当他的确达到了灵魂满足为必要诉求时,其实他是不大可能愿意从内心接受降级的。这点今天的男人都很不容易达到这个高度。贾宝玉他非常清楚地明白家族利益和自我诉求的矛盾,金玉良缘带给他的精神压力,就连做梦都无法放松,绣鸳鸯梦兆绛芸轩一回,宝玉梦话“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?什么是金玉姻缘,我偏说是木石姻缘!”如此可见一斑。

比宝玉更加痛苦的,是林黛玉。宝玉的活动半径是比较大的,他走出荣国府,有志同道合的北静王、蒋玉菡、柳湘莲和冯紫英等一干朋友。他在贾府是活龙凤凰一般的存在,他想打人骂人都容易,他想任性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。他的日常生活是松弛的。

黛玉完全不同,父母双亡,一草一纸皆靠荣府,纵是有外祖母宠爱,凤姐关怀,但她知道,自己不是荣国府正经的主子,凡事能省事就省事,最怕的就是有人背后说她。她的药饵里人参肉桂太多,她自己何尝不知道需要用燕窝这种滋阴补肺之物调养,可是怎么张得开这样的口?不多行一步路,不多说一句话,寄人篱下,那一种无法言说的苦闷并无任何人可以倾诉。就连面对宝玉,黛玉许多的心结也多是欲言又止。关于木石姻缘的前途,宝黛二人都是绝望的,都知道那是极难到达的彼岸。

曹雪芹与红楼梦(一字一血泪,著述红楼梦)

所以,宝玉动不动就要化灰化烟,他根本不做长远打算,说只要和姐妹们活一天就算一天。黛玉也一样,在宝玉挨打以后,她对宝钗、对金玉良缘甚至都释然了,不但不吃醋了,连眼泪都极少了。二人都是完全活在当下的状态。这种状态真的很难下定义,这是消极的人生态度,可是对于他们个人来说,倒是一种对待生命的积极。

曹雪芹他分明是在极力地批判金玉良缘这种所谓正统,因为它不但伤害黛玉,对宝钗也不公平。而这两位,是他最重要的悼红对象。这样的正统,怎不让他恨之入骨?

二、有补天之才,更有补天之志,却不得补天的悲怆

《红楼梦》一开篇,就写了一块被女蜗练过本可补天的顽石,空有补天之志却不得补天的神话故事。不得补天,于是退而求其次,幻化成一块莹洁美玉到那花柳繁华乡里去享受富贵了。

具体到个人,曹雪芹给出了两个人物不同的心路历程。

一是早早就出场的贾雨村,贾雨村一表人才,才华横溢,有抱负有理想,他秋闱一举得中,绝对是那个社会最优秀的读书人代表。进入官场的想要展才的贾雨村很快就遭受打击 ,被上司寻了个差错将他打回了原型。贾雨村很善于总结教训,他与时俱进很快走上“正确”的道路,抱住林如海的大腿,绑上四大家族的大树,果然步步高升官场得意。贾雨村是应该学习的榜样吗?曹雪芹最后让他枷锁扛,爬的够高,跌的却更重,一样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。

再有就是贾宝玉,因为有神瑛侍者神仙身份的加持,贾宝玉天然地认识到这个社会没有办法去走所谓仕途经济的路,他天天厮混于内帷,将怡红事业进行到底,调脂弄粉、跪舔女孩子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。贾宝玉他真的觉得一个人活着,这么干就是最有价值的吗?

当然不是,看看他对大观园诸景的题联对额,看看他所做的《姽婳词》《芙蓉女儿诔》,才华横溢自不必说,只说这里面的大丈夫气和那一腔的热情,里面更有他的政治主张。中国读书人的文化基因里,从来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,贾宝玉或者说曹雪芹,不是例外。

有补天之才,更有补天之志,却不得补天,这是一个读书人最深的悲哀,甚至是悲怆的。

曹雪芹与红楼梦(一字一血泪,著述红楼梦)

三、勤劳而智慧的人们,没有生存的门路

《红楼梦》里的上流社会,完全的分裂了,纨绔堕落如贾赦贾珍之流,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像蛆一样的活着。贾政这种无能的禄蠹,正经的外表下,是粗俗的品味,糊涂的人生。薛蟠、孙绍祖、傅式之流更不必说,他们没有掌握权力是灾难,掌握了权力将会是更大的灾难。而真正有思想有能力者,要么被边缘化了,像北静王;要么不长命,像林如海;要么干脆被剥夺了生存的空间,像冯紫英、柳湘莲等。这是主宰社会的男人们,女人们就不用说了,各有各的痛苦,整个上流社会,锦衣玉食之下,看不到幸福和充实,人人都活成了一出悲剧。

富贵的上流社会没有幸福可言,中下阶层就更没法提了,人人挣扎在生与死之间,比如本也富足的甄士隐也是经不起一点风险的,刘姥姥这样的要不是获得了凤姐的救济,恐怕一家人早就冻饿而死了。其实就是刘姥姥家,也是官宦后人,并不属于真正的贫民。小说里有“蜂盗鼠起,抢田夺地,官兵剿捕,民不安生”的字眼,可见百姓的水深火热。

小说出现过多次底层小人物的身影,曹雪芹给他们的都是智慧和勤劳,要么就是令人向往的人品,比如刘姥姥,比如秦可卿大殡路过的田庄上的人们。可是,他们连基本的生存都是有问题的,没有活路,是曹雪芹笔下中下层人们普通的境遇。

曹雪芹与红楼梦(一字一血泪,著述红楼梦)

曹雪芹与红楼梦(一字一血泪,著述红楼梦)

归根结底,曹雪芹要说是,是这个朽糟透了的天,已经要塌了。说这个天早就糟透了,烂到没有办法补了。两个角度不可忽略。

1、小说第一回讲完石头的来历,就要进入《石头记》正文,第一句就是:

当日地陷东南。

“地陷东南”见《淮南子·天文训》,是说共工与颛顼争帝,怒而触不周山,折天柱,绝地维,天倾西北,地不满东南。于是产生了女蜗补天的救世神话传说。

故事一开始,就给出了基调,已经到天塌地陷的程度了,没有救了。

2、小说里写了三个有真才干,有强烈干一番事业和实现个人价值的人物,他们是贾雨村、王熙凤和贾探春。这三个人作者给予他们极高的天分和智慧,也给了他们共同的定位,就是可惜生于末世。

第一回介绍贾雨村原文道:这贾雨村原系湖州人氏,也是诗书仕宦之族,因他生于末世……

贾探春判词:才自精明志自高,生于末世运偏消。

王熙凤判词:凡鸟偏从末世来,都知爱慕此生才。

曹雪芹与红楼梦(一字一血泪,著述红楼梦)

曹雪芹与红楼梦(一字一血泪,著述红楼梦)

三个人的介绍无一例外,重点都突出了“末世”,他们的才干能力根本没有办法真正发挥,不但不能,反而会成为埋葬他们的反作用力,加速他们悲剧结局的进程。就这一点,曹雪芹对他们统统充满了悲悯和喟叹。

《红楼梦》作为封建社会白描的百科全书,它深邃不可名状,但它批判的主题思想是毋庸置疑的,以上几点,当是曹公血泪著述红楼的重要原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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